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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竹本水巷~北港中央市場憶往:煙火人間的消逝長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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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《竹本水巷~北港中央市場憶往:煙火人間的消逝長歌》 【圖為民國55年的宮口與中央市場】 【由於年代久遠,有些攤商的位置恐混淆,煩請不吝斧正,找回鄉親們共同的回憶】 題記 暮色四合,我佇立於龍華富貴市冰冷的地板上,耳畔卻響起三十七年前鼎沸人聲。民國七十七年那場烈火,燒毀的何止磚瓦?那是北港人共同記憶的焚市之劫,豬砧後市場的油香、宗聖臺下的炊煙、彎弓門內的吆喝,盡化焦土。 一、鼎沸的市聲,流動的盛宴 宗聖臺的石階還沁著晨露,醬菜甕已揭開陶蓋,鹹香混著味噌的醇厚,陶甕列陣如兵,味噌的赭褐、豆醬的沉金,在晨光中流淌,似一封未緘的鄉書。對街的香菇肉羹蒸騰白霧,勾芡的湯汁裹著肉塊,滑過舌尖的暖,是北港人晨起的儀式。忽聽「丁科」的刀鋒起落如樂章,砧板已響徹多時,小香腸嫣紅如珊瑚,粉腸透著米漿的月白,刀起刀落間,油花在鐵盤上迸跳,在盤上疊成胭脂山——那時不稱「黑白切」,只喚「滷熟肉」,名號裡藏著市井的直率。 中山路的彎弓門下,愛國獎券攤前總聚著一簇希望,紅紙金字耀得人睜不開眼。進入後左側第一家是蘇家羊肉湯,鍋裡終日咕嚕,粉肝切片薄如蟬翼,鮮嫩竟似初凝的膏脂,澆一匙麻油薑絲,在寒夜裡煨暖了半世紀的胃囊。再往深處去,土城的土魠魚羹,酥脆外衣裹著雪白魚肉,到隔巷吃麵線糊時,總不忘再來點滷蛋白,對角店賣粽子,粽葉掀開時,花生香混著豬肉氣息漫開。這方寸之地,五步一江湖,十步一乾坤,穿行豬砧後,阮囊漸澀,人聲漸稠,市聲織就童年的經緯。 二、華燈初上的味覺密碼 當夕陽染紅媽祖廟燕尾,暮色四合,市井驟然蛻變。石山樓海鮮攤的的燈「啪」地亮起,紅蟳蒸出蟹殼紅,老闆舀起蟳羹的動作如儀典,桌旁的蟹膏在羹湯裡漾開晚霞,還有那碗香菇肉羹,總讓我吮指回味。門口對角阿松的滷鍋翻騰百年滷汁,豬腳皮顫巍巍透著琥珀光,滷肉飯的肥瘦比例,是北港人舌尖上的黃金分割。 對面一字排開,炒鱔魚的鐵鑊竄起藍焰,爆出金紅火花,照亮兄弟檔攤前疊起的粗碗,雞肉飯淋著雞油醬色,𩼣魚湯清味厚,每當走過,光聞香味就是種最棒的享受。歸鄉的遊子,腳步未及門檻,先撞進一街燈火。 三、火劫之後,失落的味覺版圖 民國七十七年農曆三月十九,一把火撕開夜幕。那場大火來得猝不及防,烈焰吞沒數十年積澱的木樑瓦檐,延宕九載方得重建。烈焰吞沒木樑時,丁科的砧板、蘇家的湯鍋,皆在劈啪聲中化為焦土,從此只存於耆老口耳。焦黑的梁柱如巨人骸骨,醬菜甕碎裂成陶...

《竹本水巷~蜊子街的消逝與仁和路的重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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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《竹本水巷~蜊子街的消逝與仁和路的重生》 北港,一個名字像是從舊時光裡走出來的小鎮。它的街道、巷弄,曾經是清代台灣最繁華的商業重鎮之一。而在這座小鎮的地圖上,有一條路,承載了太多的故事。它曾叫蜊子街,後來成了仁和路。名字變了,路寬了,但那些埋藏在地下的記憶,卻依然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低語。 蜊子街:銀聲叮噹的繁華歲月 清代的蜊子街,像是一條閃著銀光的河流。當北港溪的潮水湧進笨港,船隻從崩溪缺駛入,這裡成了貨物的集散地。蜊子街的亭仔腳下,堆滿了來自大陸的茶葉、布匹,還有本地的竹籃和陶器。商人們在隘門內外穿梭,驗銀師傅的錘聲叮叮當當,彷彿一首不斷重複的交響曲。 古諺說:「走過蜊子街,若無聽到打銀聲會衰。」這句話,既是對商業繁榮的寫照,也是對誠信的警惕。在那個銀兩交易的年代,驗銀師傅的手勢和耳力,決定了一場交易的成敗。這裡的每一聲敲擊,都是對真假的試探,也是對生活的叩問。 火燒過後,繁華不再 歷史總是無情。光緒二十年(1894年),一場大火吞噬了蜊子街的繁榮。火焰燒盡了木構的街屋,也燒散了人潮。隨著時間推移,北港的商業中心逐漸移往媽祖廟前,蜊子街的熱鬧成了過去式。 當年那些設有隘門、備有槍孔的街屋,如今早已不復存在。那是一個需要防範盜賊的年代,每一戶人家都像是一座小型堡壘。而今天,仁和路上的住家,已經不再需要這樣的戒備。現代的安全感,來自於法律與科技,但那份對未知的警覺,卻也隨之消失。 排仔巷:北港溪的記憶 在蜊子街的旁邊,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,叫排仔巷。這裡曾是北港溪的渡口,居民利用「排仔」橫渡溪流,連接起兩岸的生活。排仔巷的名字,像是一段留在舊時光裡的註腳,提醒著人們那條河曾經有多麼重要。 可是,河流早已變得沉默。堤防截斷了水路,排仔不再,北港溪也逐漸失去了它的角色。當我們站在排仔巷的巷口,望向消失的渡口,心中是否會想起,那些曾經在水面上晃動的竹筏? 仁和路:拓寬的代價 民國八十年(1991年),蜊子街被拓寬成了仁和路。這條路從四米變成十五米,成了現代化的道路。可是,寬闊的柏油路面下,埋葬著紅磚鋪成的舊街。當中央市場的新建工程挖開地基,磚造的大排水溝重見天日,那是百年前的街市留下的痕跡。 仁和路的名字,聽起來像是一種祝福:「仁愛」、「和諧」。可是,當我們走在這條路上,是否還能聽見當年蜊子街的銀聲?是否還能看見那些挑著貨物的腳夫?拓寬的道路帶來了便利,但也帶走了記...

《竹本水巷~旌旗北港:乾隆烽煙裡的義民魂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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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竹本水巷~旌旗笨港:乾隆烽煙裡的義民魂》 【題記】乾隆五十一年( 1786 ),盛世金粉下的帝國,正沉醉於「十全武功」的輝煌。紫禁城的琉璃瓦映著落日餘暉,而萬里之外的臺灣島,卻在官逼民反的怒火中震顫。漳州子弟林爽文高舉天地會旌旗,從彰化席捲全臺,號稱五十萬眾響應,刀鋒直指清廷的邊陲統治。在這場燎原烽火中,溪畔的笨港,一群無名鄉勇以血肉築起「義民」的豐碑,成了盛世暗影裡最悲壯的註腳。 一、盛世邊陲:乾隆朝的臺灣浮世繪 乾隆中葉的臺灣,是帝國「海疆鎖鑰」,卻也是流官貪腐的溫床。漳泉移民拓墾的傷痕尚未結痂,官府橫徵、吏治腐敗,如毒藤纏繞著貧瘠的土壤。當林爽文在彰化劫獄起事,三日連破官衙,斬殺知府孫景燧,笨港的米倉與廟埕早已瀰漫不安。這裡的百姓,多是閩南渡海的拓荒者,他們不懂朝廷的「十全武功」,只知田埂邊餓殍的嘆息。 二、烽火旌義:笨港鄉勇的抉擇 林爽文的戰鼓擂向雲嘉平原時,笨港仕紳敲響了天后宮的銅鐘。泉州籍的墾戶、客家佃農,甚至平埔族社民,竟在生死關頭拋開族群芥蒂,以鋤頭竹矛武裝成「義民軍」。他們並非效忠遠在北京的乾隆帝,而是守護腳下剛抽穗的稻田,與溪畔的土埆厝。 「旌義」二字,從此浸透血淚。史料載,義民軍以肉身阻擋林爽文部將南侵,在笨港溪畔血戰數日,笨港遂於五月三十日被焚劫。陣亡者無棺無槨,草蓆裹屍合葬於荒塚。那些名字終究湮滅於史冊,只餘北港人年年普渡的一炷清香。 三、皇恩滄桑:旌義亭的榮辱春秋 乾隆五十二年( 1787 )底,亂事初平。欽差大臣福康安奉旨將「旌義」匾額頒賜笨港。這塊金漆木匾,成了小鎮最沉重的勳章。隔年鄉老們在合葬塚旁建起「旌義亭」,亭前香爐終年不熄,彷彿安撫那些未瞑的亡魂。 朝廷的恩賞,卻裹著荒謬的時代剪影。當乾隆為嘉獎諸羅縣民助戰,御筆賜名「嘉義」,笨港的寡婦正俯身縫補喪夫的麻衣。府城九塊贔屭駝著的赤崁樓紀功碑,鐫刻著福康安的戰功,而旌義亭的風化石碑,只刻著一行模糊的「乾隆戊申年」。 後記 行走在北港義民廟的舊廊下,香火依舊繚繞。那面「旌義」匾額懸在正殿,金漆早已斑駁。兩百餘年過去,林爽文成了教科書裡的「起義領袖」,而這些擋住戰火的鄉勇,仍是地方廟誌裡幾行潦草的註記。 歷史從未公允。盛世總需祭品,而邊陲的草民,註定是帝王功業裡最輕的一筆塵埃。唯有北港溪的晚風記得,那年稻浪翻紅,不是秋收,是血染的旌旗。 註:同治二年( 1863 年)十一月,增祀戴潮...

《竹本水巷~迢迢歸鄉路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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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《竹本水巷~迢迢歸鄉路》 一、兩條路的起點 台74甲,像一位年輕有為的少年,2004年便貫穿八卦山脈,成為彰化東外環的生命線。短短10.5公里,從快官到花壇,跨越溪谷與聚落,11座橋梁如臂膀擁抱山水,讓人讚嘆工程的巧思與效率。 而台78甲,則像一位長期在夢裡徘徊的旅人。2006年,這條連接虎尾與北港的快速道路首次被提案,15.5公里的願景,承載著北港朝天宮香客的期待,卻因經費龐大、地層下陷等問題,始終無法踏出夢想的第一步。 二、土地的脈搏 八卦山下的74甲,地勢雖陡,但山脈堅實,工程隊迎難而上,跨谷築橋,繞村避宅。2011年高架段完工,2024年更將東彰道路全線串聯,形成一條縱貫彰化東側的快速大動脈。車流穿梭,從台中到二水僅需30分鐘,便利與繁榮如流水般滲透進每個角落。 反觀雲林的78甲,卻被超抽地下水的柔軟土壤困住了腳步。土庫段每年下陷7至8公分,20年間累積超過150公分的沉降,像一道深淵,吞噬了高架道路的藍圖。即便縣府多次提出改革方案,從三百多億元縮減到六、七十億元,但土地的不穩定性,讓這條路的未來始終遙不可及。 三、香客的等待 北港朝天宮,每年迎來千萬香客,縣道145線車行緩慢,成為信徒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。「若有78甲,十來分鐘就能接上高速公路。」攤販阿嬸總是這樣感嘆。 而彰化的74甲,早已解決了類似的困境。花壇的芋粿巧阿伯笑著說:「從快官到紫南宮,半小時左右就到了,香客的路不再是煎熬,而是享受。」同樣是宗教文化的交通需求,一邊是順暢的車流,一邊卻是漫長的等待。 四、歸鄉人的心事 對雲林的遊子而言,回家的路總是顛簸且漫長。從台78線虎尾交流道下來後,剩下的路程只能依靠縣道,路程像是時光隧道,帶著他們回到童年的記憶,也提醒著這片土地的停滯。 而在彰化,74甲的夜燈早已匯成金色的河流,照亮了回家的路。車窗外的八卦山脈靜謐而穩定,讓人感受到現代交通帶來的便利與溫暖。 五、未來的期盼 近年,雲林縣府再次提出新的78甲方案,將北港溪右岸的防汛道路拓寬為雙向四車道,並銜接台78快速道路,初估經費約需70億元。這是一條更貼近現實的路,也是一條重新點燃希望的路。 然而,這條路能否真正落地,還需要時間的檢驗。北港溪的流水依然不歇,土地的沉降仍在繼續,但鄉親們的期待,卻像一盞盞燈火,在黑暗中靜靜燃燒,等待那一天,78甲能夠真正成為他們的歸鄉路。 尾聲 路,是人與土地...

《竹本水巷~那場五年的童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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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《竹本水巷~那場五年的童夢》 1984年5月20日,台灣的天空好似格外明亮,全島旌旗飄揚,慶賀的禮炮響徹臺北城。那一天,蔣經國總統與李登輝副總統的就職典禮在北方隆重舉行,而在南方的小鎮北港,沒有政治冠冕,只有孩子們追逐碰碰車的笑聲,劃破小鎮午後的寂靜。一個屬於孩子們的盛大開幕,卻悄然為這座小鎮帶來了另一種光芒。 北港兒童樂園—雲林縣第一座公立兒童樂園,在這一天揭開了它的序幕。這是一場由夢想構築的奇蹟,將一座日治時期的舊校舍,變成了孩子們的天堂。北港小學校、實踐女學校的舊建築見證了歷史的滄桑,而後,它披上了新的外衣,成為了北港國中女子分部,接著又搖身一變,成為了這座樂園的核心建築。那日我站在日治時代的舊校舍前,遠眺糖廠煙囪吐納著歲月的煙縷。 這座由學校轉生的樂園,是送給孩子的禮物。兩千萬元工程費,五個月工期,像一場魔術:腐朽窗櫺成了科幻博物館的入口,斑駁走廊化身神祕迷宮,操場升起忘憂氣墊屋。最奪目的是那座從佛羅里達跨海而來的球體電影館,造價千萬,銀幕如天穹包裹著稚嫩驚呼。孩子們乘著寫有「ROC」的太空飛碟旋轉,彷彿伸手就能摘下星辰。五個月的工期,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,但北港人做到了,將舊校舍改建,將夢想注入每一片磚瓦,讓這座樂園在短短的時間內,成為了北港的驕傲。 開幕首日免費入場,全票二十元、半票十元的價目表,是那個質樸年代的註腳。走進樂園,迎面而來的是孩子們的笑聲和歡呼聲。碰碰車的碰撞聲此起彼落,撞出咯咯笑語,乾冰屋裡白霧繚繞,漫湧如仙境,神秘玻璃迷宮裡傳來孩子們的尖叫與驚喜。那座從美國佛羅里達州引進的180度球體電影館,成為了全台灣的唯一,也是樂園的靈魂。孩子們抬頭仰望那恍若無邊無際的銀幕,猶如置身於浩瀚的宇宙,伸手就能觸摸到星辰。升降音樂台載著童謠飄向糖廠的甜香空氣。鎮民都說,這是北港的迪士尼。 然而,這場童話,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它的短暫。五年的契約期限,就像灰姑娘的午夜鐘聲,為這場夢劃下了時間的界限。1989年,當契約屆滿,北港兒童樂園不得不將土地與建築歸還給北港鎮公所。那些曾經帶給孩子們無數歡樂的遊樂設施,最終只能靜靜地消失在歲月的洪流中。此時宗教觀光園區的藍圖已成泡影,球體電影館淪為鎮公所的燙手山芋。那些太空船、迷宮、迷你賽車,終究隨舊校舍一同湮滅。 今天的北港,已經找不到這座樂園的痕跡。它的原址,後來改建為亞太慶光百貨,如今成為了北港圓環的主幼商...

[竹本水巷]油香裡的時光甬道:北港香雞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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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[竹本水巷]油香裡的時光甬道:北港香雞城   暮色漫過北港老街,朝天宮飛簷挑著最後一縷霞光。我站在中山路頭轉角的水泥騎樓下(今聖保羅),任憑記憶的油鍋在腦中滋滋作響——這裡曾是香雞城的王國。   台灣錢淹腳目的年代,美式炸雞的熱浪撲向島嶼。當台北街頭亮起肯塔基的紅白燈箱,北港小鎮卻催生了金黃圖騰。師傅將醃漬整夜的樂山雞按進麵粉,油花在鑄鐵鍋裡綻成琥珀色蓮花。那香氣是暴烈的,混著五香粉的辛香,手扒雞撞開廟口貢糖的甜膩空氣,竟讓媽祖鑾轎前的鞭炮失了聲響。   最是難忘玻璃櫃裡的小巧香腸,赤紅腸衣繃著Q彈的肉,竹籤一戳便迸出滾燙肉汁。學童們攥著銅板爭搶「一口一條」的童趣,油紙袋暈開的透明印子,是比課本更鮮活的拓印。三十年潮水退去,搜尋引擎裡浮出斷簡殘篇,官網轉型食品工廠的公告,都成了時光的註腳,唯獨那幀泛黃的彭恰恰燦笑海報依然錚錚作響。   文化如瓷器,最燦爛時已現裂痕,當跨國連鎖店的冷光凍結了現炸的鑊氣,北港的油鍋終究熄了火。但總有某個梅雨季的午後,某個異鄉遊子咬下速食店的無骨雞塊時,舌尖會突然竄出竹籤的細刺感——那是香雞城埋在基因裡的密碼,是北港人用五臟廟供奉的,永不墜落的夕陽。

王得祿墓前的長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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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王得祿墓前的長嘆   暮色如墨,我驅車駛入嘉義縣六腳鄉雙涵村的阡陌小徑,車輪碾過飛揚的塵埃,曠野盡處,突現一方蒼翠——嘉義一級古蹟王得祿墓園靜臥於此,如一枚被歲月摩挲的青色玉玦。這座佔地近兩頃的墓塚,曾是記憶中荒草蔓生的寂寥之地,而今竟舒展成遼闊的碧色絨毯,石獸列陣相迎,恍若歷史的儀仗從嘉慶朝的煙雲中走來。   一、石像森列,將軍魂歸處   墓道兩側,石虎踞伏如蓄雷霆,石羊垂首似聽鼓角,石馬昂揚欲踏浪濤。最是那對石翁仲,甲胄斑駁而目光如炬,彷彿仍守著黑水洋上的烽火。墓碑鐫刻:「誥授建威將軍、晉加榮祿大夫,歷任福建浙江提督⋯⋯贈伯爵、太子太師,賜諡果毅」——三十二字的功名,凝成臺灣武將的巔峰印記。我撫過冰涼碑石,指尖觸及道光十二年(1832)的硝煙:那時六十二歲的王得祿白髯飄灑,持劍策馬於嘉義平原,鎮壓張丙之亂的身影,果真是疆場老將,血性未冷而智謀愈沉。   二、海濤聲裡憶崢嶸    墓園寂寂,忽聞濤聲隱隱。那是嘉慶十一年(1806)的閩海怒潮!三十艘同安梭船劈浪如箭,王得祿立於艦首,玄袍獵獵如展鷹翼。彼時海盜蔡牽的砲火染紅黑水洋,他率水師包夾合圍,火攻船焚盡賊艦,終教一代梟雄沉屍滄溟。此戰功成,清廷賜封二等子爵,福建水師盡歸其轄。遙想少年將軍十五歲入武庠,從林爽文之役的血火中崛起,到縱橫臺海三十年,恰似用刀鋒在波谷浪山間鐫刻的史詩。   三、荒誕傳奇掩真容    徐風掠過石馬空鞍,傳來電視劇的鑼鼓喧囂。四十年前《嘉慶君與王得祿》的幻影浮現:虛構的嘉慶帝南遊,護駕的「太子太保」王得祿受封領賞——這荒誕戲碼竟讓「太保」再度揚名。歷史在此打了個踉蹌:真實的王得祿從未見天顏,太子太師銜乃身後追贈;而民間津津樂道的「護駕功臣」,實則是血戰海寇的鐵血提督。石像生沉默望天,似在嘲諷:傳奇比史實更長腳程,英雄本色終被胭脂戲妝掩去。   四、青史黃塵兩蒼茫    暮靄漸濃,我倚著石羊席地而坐。忽覺這墓園像極一頁被風掀動的史冊:左側范夫人、右側陳夫人的合葬格局,暗喻將軍征戰背後的閨閣長盼;石龍鳳盤踞墓垣,恰似清宮特展中那件御賜彩繡蟒袍的紋樣——當年他穿著它跪接聖旨,而今華服早化塵土,唯餘石上斑痕。鴉...